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青空撕不毀烏雲,世界仍下著雨


10

「哈哈哈哈哈……對不起,我是無心的。」
「原諒你。」

人生有時候就是那麼反覆無常,它似乎成天都在開人類的玩笑。
就像是去森林管理處找個老朋友都可以被人魚當頭一砸,就像是只不過想幫人魚看個傷卻被出其不意地咬了口,就像是人魚終於敞開心扉卻用灑血示好讓人病了一個禮拜之久,就像是不過停個車也可以被壞掉的機器關在車庫裡頭。
世界以數以萬種的方式跟人類證明它的變化無常,跟月經來的老姊一樣。
有時候人生就是這麼一個玩笑,以為小小的手心握的住甚麼,到最後只會想,自己究竟掌握了些甚麼?

街邊的夜燈照的老亮,城市中沒幾隻飛蛾在旁邊繞,那種撞燈泡的聲音只在回憶中留了點餘音。霓虹燈吞噬夜色,晦澀的空氣像布幔那般厚重的將人之間隔絕,廢氣不過是日常,他走在陸地上,卻如同置身泥沼般窒息。

黑色的細髮隨著腦袋前後搖擺,他側頭盯著晃動的燈,直視燈泡造成生理淚水積在眼眶,黃光刺激著瞳孔收縮,腦袋被酒精灌滿沉忽忽的打著鼓。
褚冥漾趴在桌上囈語,他了解自己身體對酒量的承受度,但是就是想放蕩一晚。他飄忽的轉過頭,上下打量著對方,清爽的褐色短髮,爽朗的臉蛋,私生活估計也可以用爽來形容。
透過玻璃杯的臉扭曲變形,黃色的燈照在老友身上灑了層淺金的光暈,褚冥漾撐著頭感嘆,真的是男大十八變,「衛禹。」
「怎麼?」
「你是怎麼變彎的。」
「欸?」衛禹眨眨眼睛,抹掉凝結在杯外的水氣,酒精正醞釀著過去,「談心時間嗎?」
「當我沒問。」褚冥漾讓剝好殼的蝦在指尖上跳舞,其實他對海鮮一點過敏也沒有,「今天幫我開車庫門的那位。」
「洛維大叔。」
「哈哈。」他皺著眉扯笑,「聽起來跟韓劇一樣,某某大叔。」
衛禹跟著笑了起來,意識隨著酒杯裡面的冰塊框啷框啷響,「真的嗎?其實我開始是打算叫他大哥的,畢竟年齡也不是差很多。」
「算上那位先生打扮,這樣一叫變的好像黑道。」
「我也是這麼想,所以最後還是大叔這麼叫。」

有時候生活就是這麼場鬧劇。
褚冥漾凝視著與昔日幾乎沒有變化的面孔,醉意朦朧了視線,他聽見充當隔牆的紙門造景低語,沙沙的啞聲如細水般潺潺傾訴天花板對地毯冗長的愛意。
他一定醉了。

「……一個一個都結婚了!搞甚麼,老子身價也不差啊…嗝、薪水穩定相貌安全,聯誼每次都失敗沒道理啊……」
「冥漾你喝太多了拉。」
「老子沒醉~」
「你講話越來越像西瑞……別喝啦!」
褚冥漾癱在椅子上,盯著從走道經過的服務生,醉意從腳跟攀上,他呵呵地打了嗝,抓起啤酒像是不夠似的瘋狂的灌。
「我會證明我沒醉。」搖搖晃晃撐起身體,他搭向一個男服務生,又再叫了幾道菜跟一瓶酒,回位置中途跌了一跤,天啊,他覺得腳像是被千百隻螞蟻啃食那樣。
「好吧,你只證明了褚冥漾醉的向員工亂搭訕,順便完美的平地摔十分,還有什麼我沒說到的嗎?」
「多的很。」褚冥漾模糊的哼了聲,敲著桌子,「你沒說到那個服務生叫李于晏,腳踏兩條船,一個懷孕可能會選擇墮胎,單親家庭、父親照顧,還養了一隻貓,長毛貓,這幾個月養起來的,很有可能是女朋友喜歡所以已起養,順帶一提,他現在跟還沒懷孕的那位同居,我猜是公教職人員。」

「我怎麼會知道?手錶,他剛進來時帶的那隻,樣式明顯不是他年齡層會帶的,可以解釋他比較成熟,但看看那頭髮,成熟?所以肯定是別人送的,而且是女性,也許是同性戀朋友,恩、但顯然不是。至於為甚麼不是母親,我剛才說過他是父親照顧,看看他的鞋子還有衣著,至於怎麼看出墮胎可以說是做了點弊──」

「醉慘了你。」
「才沒醉!為什麼人家可以腳踏船,難道就因為長得比較帥嗎?」褚冥漾抓著衛禹的袖口,帶著哭腔,「摔倒王子也是,長得帥就空降,怎麼不摔個狗吃屎……咖啡變態乾脆跌爛那張臉拉、萊斯里亞明明很帥怎麼就被調職了嗚嗚嗚嗚嗚嗚……。」
他無奈地拉起整個人躺在地上的褚冥漾,尷尬尬的抓了抓腦袋,不過是提議難得見面喝個酒敘舊,一個不注意就讓老朋友醉的跟攤泥一樣,「不好意思,麻煩結帳。」
名叫李于晏的服務生站在他們包廂外面,藏不住的尷尬和被揭發的窘迫感夾帶著強烈的攻擊力,針對的自然是把對方身家全爆光的褚冥漾。

他完全忘了當初畢業酒會時堪稱生技系有史以來最壯觀的畢業景象。
那天晚上,喝醉的褚冥漾對每個來故意針對的人從頭到腳掀了一遍。
世界奇觀阿那。

黃色的計程車從轉角駛出,褚冥漾撇了嘴,怪獸那漾刺眼的車頭燈,毫無美感可言。但是身處繁忙都市,美感的重要性跟羽毛一樣,好重好重。
衛禹彎下壓對著打開車雙的司機談些他聽不太清楚的話,世界的每一絲顫抖都隔了十米深的水,咕嚕咕嚕冒著氣泡。
他靠著陽光,低頭就可以嗅到對方脖子上的肥皂香,還有討人厭的香水味,跟洛維這個名字聞起來一樣做作。
人類的情感並不好控制,他想現在手邊有研究的話或許可以讓自己避開逐漸燃起的衝動,但是卻仍無法控制的被那閃著流光的琥珀色瞳孔吸引。褚冥漾抱住溫暖的軀體,他羨慕那個叫做洛維的男人,明明他才是在他身邊最久的,為甚麼現在站在他右手邊的卻不是自己?
滿溢的忌妒妄想著破繭羽化而出。

他呢喃。
──我愛你。
──……。
──歲……
──你真的醉了,回家好好睡一覺吧。
──我才沒醉。
──冥漾,告白要當面說,跟我講也沒用啊。

褚冥漾呆滯地站在門前,他想不起來是怎麼走到這裡的,車錢付了嗎?這裡是十三樓嗎?門前原本就有擺花壇嗎?他有好好地向衛禹告別嗎?
鑰匙喀喀響著,打碎午夜的寧靜,色彩斑斕的氣球隨著升空、破裂。

人魚睜著眼睛,他在裏面看見了甚麼?是自由,抑或是墮落?
公事包承重如石,輾壓著地毯微薄的抗議,褚冥漾迷茫的脫下皮鞋,誰還會在意地板的抱怨。
他跳著舞步,往人魚所在的位置走去,阿,冰炎。銀紅色的火光跳躍著,他鬆開握緊手,回憶從指尖崩裂,愛不能永遠,理智是無法撼動的權威,他如此深信。

夢境與現實重疊,男人遇見了童話裡的人魚,身影相對,無聊的句子、他自嘲的笑了一下,褚冥漾不可能是故事的主角。
人魚的嘴唇比想像中的柔軟。
皮膚很滑,觸感令人起疙瘩,這絕對不帶惡意,他抓起人魚的手貼在自己的臉頰,加深這個吻。
舌頭刮過銳利的牙齒,踩著劍山奔跑,躺在虎口上入睡,有什麼比跟一直人魚接吻還不可思議的事嗎?而那隻人魚擁有一口鯊於般銳利的牙齒,卻有顆柔軟透明近似水母的心。
混雜著血腥味似乎會使野性興奮起來,人魚的手移動到後腦勺,魚尾纏繞著小腿,兩側的魚鰭張開,亮紅的光澤綻放,猶如置身火焰中。

他冷靜地推開人魚逐漸溫暖的懷抱,拉開了過於貼近的兩具身體,試圖在凌亂的意識中找回一絲清醒。
褚冥漾哽咽地笑了,理智從來不難找,它永遠像是枷鎖一般緊扣著喉嚨,而如今偏執的嘲笑男子嘗試逃跑的夜晚。他低頭端詳著手掌,上頭什麼也沒有,連最後的一絲溫暖也如同一月的陽光般,盡是空虛的謊言。
他嗓音嘶啞,跌坐到地上。

「我喝醉了。」

11

就算失戀,地球依然轉動,說不定連沒了電的時鐘都比這還有挽留時間的錯覺。
然而是錯覺也就代表時間不會變慢,更不會停留。
研討會迫在眉睫,褚冥漾的實驗室一片祥和,人員們超脫的談笑聲傳不出隔音極佳的門,茶與餅乾構成的氣味分子刺激著味蕾、和食慾。而食慾通常會影響著肉慾,感情上的傷口在這幾天密集強烈的壓力下被輾碎的渣都不剩──怎麼可能。
褚冥漾跟著啃著跟石頭一樣的餅乾,早知道不該聽哈維恩自薦的點心,直接叫蛋糕店的派就好,心軟通常會伴隨著毀滅,跟現在的牙齒一樣。

就算前一晚喝得爛醉,研討會仍然會在明天降臨,就算這世上有人死去,他也不會停下為了活著而奔波的步伐。
就算失戀也照常。
褚冥漾對自己扮了個鬼臉,滿腦子大便,文藝噁心的要命,但是失戀就是這樣,如果可以用一堆假文青的語句取代佔領思路的路霸,他完全願意交換。
他需要一個case,在無聊也沒關係,多垃圾他也接受,就算是摔倒先生指使的他也接,褚冥漾現在只想要能忙碌的機會,值得恭喜的是,假期間欠脫的工作在他高效率的處理下早就完成,可喜可賀,可喜可賀!
牙齒摩擦的聲音在鼻腔共鳴,他沒有生氣也沒有失望,不過是失戀而已,哪個成年人沒失戀過?

講稿在眼前掠過,內容早已熟記於心,不過他依舊重新檢查了一遍,因為不做些其他事情的話那些噁心的字眼又會充斥腦袋,他不想要成天都把心思耗在私生活上,感覺超傻。

他低頭看了下手錶的時間,算算也差不多是時候來場精神喊話,還有一些不算重要的事要公布,雖然他也覺得這群人完全不需要。
「我也不想說那些老套的言詞,不過這是慣例,你們多少聽些吧。」褚冥漾清了清喉嚨,拿起裝著果汁的紙杯,「謝謝你們這一個月來的付出,還有加不完的班。」
「這次的會議,說真的一點也不重要,要發表的內容我們在很早之前就準備好,老面孔的那幾位,我知道你們對於過程相當熟悉,但是誰敢因為大意而出亂子,就負責接下來一個月大家中午的便當。」
褚冥漾又叮嚀了幾句,還有最後一件事他不知道要如何開口,哈維恩表情漠然的看過來,林轉著鉛筆。他求助的朝兩人打暗號,前者眼神中的不滿表明著不想幫忙,後者則是幸災樂禍地喝著飲料。
算了,期待他們的自己是笨蛋。
「雖然有些唐突,不過……。」喉結咕嚕一下,他緊張得差點被口水噎到,「呃……我、還是結束在講好了。」

「欸?哪有這漾吊人胃口的老大!」
「你被吊了嗎?」
「其實沒有,只是覺得要配合老大的話題,只有勾卻沒魚很憂傷。」
「贊成──」
「你們夠了。」

褚冥漾跟著起鬨大笑了起來,理智上他不想讓負面情緒影響工作,問題是此刻他明明笑著,卻痛的想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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